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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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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後,國子監主道的青石板被雨水洗涮地鋥亮,濕稠的空氣裏還能聞到初春新冒芽青草混著泥土的清香,鐘靈在誠心堂轉悠了一圈無果,動腦想了一想,轉而朝文淵樓發現書呆子鬼的荒院走去。

聽範松說曾在那處的枯樹下,見過吊死的女鬼,或許在那便能找到這夢魘幻境的出口。

想起自己自詡學了三年術法,小有所成,卻依然被那女鬼卷進這幻境,鐘靈忍不住嘆了口氣,是她思慮不周,太心急才導致眼下深陷囹圄之境。

還記得眼神敏銳的她,無意間發現了原隨風腰間斷笛的異常,本想著唐安宴為數不多的時日,能早日替他捉一只算一只,因而尚未弄清楚裏頭藏著什麽鬼,鐘靈便貿然出手逼鬼現身,萬萬沒想到這只女鬼與先前遇上的都不一樣。

鬼乃極陰之體,懼陽怕光,若非如此,鐘靈也不必每每白日帶鬼出行,都得給鬼找依附之物。

無論是江子眠依附的白傘還是裝著向錢峰鬼魂的銅錢、亦或是收在帕子裏的豆芽兒,全是因為日光於鬼體有損,然而用百年槐木所制成斷笛裏藏的女鬼,不僅身上沾著極濃的活人氣息,就連初升的萬丈霞光她竟都不懼。

鐘靈想逼笛中之鬼現身的手訣剛剛掐起,口中法咒尚未來得及念,一道黑氣飛快帶著淩厲的殺氣直襲她眼眸,鐘靈下意識閉眼往後一避——精準地踩進了女鬼提前設下的陷阱:夢魘幻境。

能織這樣一場惟妙惟肖,場景幾乎與現實一模一樣,毫無差距的幻境,此鬼的鬼力不容小覷。

鐘靈再次睜開眼,發現自己站在空無一人的誠心堂,打量四周的夜色,明明應是清晨卻眨眼間變作了黑夜,秋日退回了春日,顯然這已不是現實世界,鐘靈沈下心神仔細一想,出乎意料答案竟然自己跳出腦海。

明明唐徐生給的無名古籍中並沒有提到過能有如此鬼力的鬼魂是何來歷,可她卻不知為何清楚地知道,只有死了近百年的鬼,才可能有如此強大鬼力來織就這場幻境。

但這只女鬼死了不過十幾年,不應該有這等能力......唯一的解釋,有人在拿活人祭祀飼養她。

靠活人飼養的鬼大多是厲鬼,不好除,難免讓鐘靈一番頭疼,隨即想起唐安宴還在鬼面人手上,更是讓她忍不住嘆了口氣。

根據雙魚白玉的感應,鬼面人抓了唐安宴是往禹陽去了,唐德現在在禹陽處理朝中白蓮教餘孽,鬼面人若是想對唐安宴做歹事,絕不會帶到禹陽她唐叔的眼皮子底下,這不是沒事找事?

唐德有多護犢子人盡皆知,更何況聽小武所言,鬼面人還想讓唐安宴幫他找聖女,一時半會唐安宴定無大礙。

可這都是暫時的,萬一大少爺醒來發起了少爺脾氣,惹怒鬼面,丟了小命的可能性也不小,她絕不能一直被這幻境困著!

好在進來前的最後一刻,她聽到了範松那聲驚呼:“是你!”

範松沒有陰陽眼,唯一見過的鬼,只有機緣巧合夜半在銅鏡裏見到的,國子監文淵樓荒院的聖女梁凝心。

鐘靈想起她和唐安宴他們初回浮雲山的那日。

齊天佑帶著被鬼附過身、幾乎被吸幹精氣的虞月卿闖霧谷的時候也說過,虞月卿本在牢裏好好的,卻突然跟變了個人似得,不但忘記了近幾月的所有事,話說到一半的時候人還瞬間跟嬌花似得枯萎倒地。

梁凝心在地牢脫離虞月卿的那個時候,原隨風恰好也在牢裏。

如此看來,附身在虞月卿身上的聖女,定是趁原隨風靠近的時機,尋了機會躲在了這截斷笛上!

依據鐘靈腦海中奇怪的記憶,在梁凝心死去的地方,極大可能可以找到破除幻境的方法。

文淵樓鐘靈只在唐安宴的帶領下來過一回,也是像今夜這般摸著黑,好在鐘靈記憶力不錯,走過一次的路也能記得,因而一盞茶時間她就順利地到達了文淵樓那廢棄的後院。

因下過雨的緣故,荒院沒有鋪青石板的路格外泥濘,鐘靈急著脫離幻境,無暇顧及泥點子四濺弄臟了她的月白學服的衣角,剛邁過荒院紅漆斑駁的朱門,被幾片層層疊起薄雲遮掩的半圓月,探出一角。

隨著月光逐漸清晰,坐在枯樹下的一團纖瘦的身影闖入鐘靈視線。

“範松!”鐘靈下意識地脫口,本能地覺得那人應是範松,只有範松每每受欺負才會躲到這來。

纖瘦身影聽到旁人的聲音,緊張地一顫,隨即擡起一閃而過狠厲的鳳眸,直直望向來人。

鐘靈終於跑到枯樹下,等看清被自己認錯的人影,腳下的步子硬生生頓在了原地,剛想問範松怎麽會在這,難不成也被那女鬼卷進幻境,所有的疑惑在她對上那雙黑黝黝的冰冷鳳眸後,戛然而止。

“安......安宴?”鐘靈不敢相信。

唐安宴素來寶貝地緊的俊臉上,一塊青一塊紫,與半邊臉頰的紅腫交相輝映,相當的觸目驚心。

觸的是鐘靈滿是震驚的杏目,驚的仍舊是鐘靈那顆“哪位不要命的膽敢打唐安宴的臉”難以置信的心。

唐大少爺挑剔愛幹凈的毛病能容忍自己坐在泥濘中已經很奇怪了,更叫鐘靈詫異的是他還受了傷?國子監裏唐安宴說一就沒人敢說二,橫行霸世的大少爺頂著一副被人欺辱過的模樣,說不出來的違和。

唐安宴掃向鐘靈的目光滿是戒備與陌生,臉是那張熟悉的臉,可渾身冰冷的氣息,面對著她還帶著濃濃的忌憚和小獸應對危機時候蓄勢待發的緊繃肌肉,叫鐘靈感到無比陌生。

這不是她認識的唐安宴!

起碼鐘靈從未在唐安宴眼神中看到過這樣的死寂陰晦、甚至是敵意和戒備。

莫不成這是梁凝心故意幻化出來,挖了坑想讓她跳?

既如此......

那也不好辜負人家的一番美意。

鐘靈打定主意要看梁凝心的目的,裝作‘手足無措’蹲在唐安宴身前,仔仔細細將他渾身瞧了個遍。

“安宴,你......你怎麽了?”聲音裏滿是柔和的關懷,然而在她伸手剛想檢查他臉頰的傷痕,順便看看這女鬼幻化出來的人有多真時,慘遭冷拒。

唐安宴緊蹙著眉心,偏頭避開,對這個二爺爺撿回來,仗著住在他家,初次見面就來套近乎的新來的監生感到莫名其妙,還......安宴?

喊的倒是親近。

唐安宴冷冷掃了鐘靈一眼,就在這時懷裏神秘兮兮揣著什麽的範松,小聲的低喚從兩人身後響起:“安宴,你這傷藥藏得可真好,我找半天才......這......這位是?”

範松走近兩人,探究的目光落在鐘靈身上,唐安宴起身越過一臉迷茫的鐘靈,回他:“就我二爺爺帶回來那個。”

“哦,就是那個給你二爺爺灌迷魂湯,請回家住的“神人?””範松小聲說著,又多看了鐘靈兩眼,突然發現“誒,這不是今日新來的......”

話未說完,範松被唐安宴扯著朝院子外走,“管他作甚,走了,回去了,你找藥的時候沒被丁王八他們瞧見吧。”

“沒有,我很小心,不過你這傷確實耽誤不得,還好你聰明每每都藏了藥,不然一時半會我都不知該怎麽給你治傷,哎,你好歹也是聖上下旨留在國子監,他們膽敢......仗著禮部尚書做爹,簡直無法無天!”

唐安宴冷哼,“放心,這一筆筆賬,我遲早會算回來!一號舍是回不去了,今晚還是得去你那擠擠。”

範松對唐安宴揚起個笑臉,“這有什麽,你幫我那麽多回,我能為你做的不多,別的不說,就我那破齋舍,丁王八看一眼都怕臟了他的眼,你就安心住著養傷。”

看著範松攙著唐安宴一瘸一拐地向外走,鐘靈才知道為何一向愛幹凈的唐安宴會坐在雨水未幹的地上,修長筆直的小腿後,斑駁血跡,微弱的月光下是那麽的醒目刺眼。

國子監裏誰敢將唐安宴打成這樣?!

丁頃白?怎麽可能。

除非唐安宴不還手,否則丁傾白那三角貓哪打得過他?但聽兩人對話裏又提到的丁王八。

國子監姓丁的王八,可不只有丁頃白麽,他怎敢對唐安宴下如此毒手,還逼的唐安宴要去範松那雜物間改出來的破落屋子裏同住?

鐘靈擰巴著秀氣的煙柳眉,百思不得其解,女鬼幻化這樣一場幻境究竟想幹什麽?還將唐安宴弄成這副小可憐模樣,鐘靈盯著兩人離去的背影思考了好一會,對這個受了傷的假安宴,怎麽都放心不下,就連唐安宴突然折返讓她別將他受傷的事告訴唐徐生,她都沒有抓到頭緒,只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唐安宴看鐘靈這一副呆傻模樣,鄙夷地搖了搖頭,也不知他二爺爺怎麽就被這呆子蠱惑,還非要將她請回唐府住。

唐安宴再一次離去的時候,鐘靈先是看了眼荒院枯樹上,那個傳說是聖女上吊用的麻繩圈,被夜風帶著一起輕晃,像極了此刻鐘靈搖擺不定,猶豫著做決定的心。

半刻後,鐘靈一咬牙,迅疾轉身跟上了唐安宴。

就算要走,也要弄清楚女鬼究竟想做什麽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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